劉大鈞《周易傳文白話解》系辭下傳第五章上

《易》曰：“憧憧往來，朋從爾思。”①子曰：“天下何思何慮？天下同歸而殊涂，一致而百慮。天下何思何慮！日往則月來，月往則日來，日月相推，而明生焉。寒往則暑來，暑往則寒來，寒暑相推，而歲成焉。往者，屈也。來者，信也。屈信相感，而利生焉。②尺蠖之屈，以求信也。龍蛇之蟄，以存身也。③精義入神，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，以崇德也。過此以往，未之或知也。窮神知化，德之盛也。④《易》曰：困于石，據(jù)于蒺藜，入于其宮，不見其妻，兇。”⑤子曰：“非所困而困焉，名必辱。非所據(jù)而據(jù)焉，身必危。既辱且危，死期將至，妻其可得見耶？”⑥《易》曰：“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，獲之，無不利。”⑦子曰：“隼者，禽也。弓矢者，器也；射之者，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，待時而動，何不利之有？動而不括，是以出而有獲，語成器而動者也。”⑧

系辭下傳第五章注釋：

①此引《咸》卦九四爻辭。其意為：雖然往來心意不定，朋友們順從你的想法。憧憧：心意不定。

②此言天道往來自然感應(yīng)。同歸：指同歸于“一”，亦即《系辭》：“天下之動，貞夫一者也。”涂：同途。即道路。一致：即致一。歲：年。屈：消退。信：通伸，進(jìn)長。

③此言物理屈伸相感。尺蠖：昆蟲。我國北方稱“步曲”，南方稱：“造橋蟲”。《說文》云：“尺蠖，屈申蟲也。”《方言》稱為蝍＄。此蟲體細(xì)長，行動時，先屈而后伸。蟄：潛藏。

④言學(xué)問屈伸相感。利用安身：此“利”，當(dāng)指上文“屈伸相感而利生焉”之“利”，此“用”，當(dāng)指“精義入神以致用也”之“用”，故“利用”，實為能達(dá)到屈伸相感、精義入神的境界，方可安身。或，有（見王引之《經(jīng)傳釋詞》）。窮盡知化：窮盡神道，通曉變化。神，陰陽不測，化，變化。

⑤引《困》六三爻辭。其意為：被石頭所困，又被蒺藜占據(jù)，進(jìn)入宮室，不見他的妻子，兇。

⑥非所困而困：是釋《困于石》。困，困擾。非所據(jù)而據(jù)：是釋“據(jù)于蒺藜”。據(jù)，占據(jù)。

⑦引《解》卦上爻辭。其意為：某公在高墻上射中隼鳥而獲之，沒有什么不利的。公：古代職稱。古分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。隼讀：sǔn，鷹類鳥。墉：城墻。

⑧器：器具，此指弓矢。括：一本作“栝”。先儒多認(rèn)為，古代矢頭曰鏃，矢末曰括，引申為結(jié)閡，結(jié)礙。“不括”即暢通自如。然案《群經(jīng)平議》卷二：“括與適通，《書·君奭篇》‘南宮括’，《大傳》作‘南宮適’是其證。《說文》：‘＄部，適，疾也。讀與括同。’然則‘不括，即不適，言不疾也。藏器于身，待時而動，是君子不疾于動，故曰動而不適。”此說極有新義，應(yīng)從之。

系辭下傳第五章今譯：

《周易》說：“往來心意不定，朋友們順從你的想法。”孔子說：“天下有什么可以思索，有什么可以憂慮的呢？天下萬物本同歸（于一）而道路各異，（雖）歸致于一，但有百般思慮。（因此）天下有什么可以思索有什么可以憂慮的？日去則月來，月去則日來，日月來去相互推移而光明產(chǎn)生。寒去則暑來，暑去則寒來，寒暑相互推移而一歲形成。往，意味著屈縮：來，意味著伸展。屈伸相互感應(yīng)而功利生成。尺蠖屈縮，以求得伸展。龍蛇蟄伏，以保存其身。精義能入于神，方可致力于運(yùn)用。宜于運(yùn)用以安居其身，方可以增崇其德，超過這些以求往，則有所不知，能窮盡神道，知曉變化，這才是德性隆盛（的表現(xiàn)）。《周易》說：“被石頭所困，又有蒺藜占據(jù)，入于宮室而看不到妻子，兇。”孔子說：“不該遭受困危的事卻受到了困危，其名必受羞辱，不該占據(jù)的而去占據(jù)，其身必有危險。既羞辱又有危險，死期將到，妻子還能見嗎？”《周易》說：“公在高墻上射中了隼鳥，獲得它沒有什么不利。”孔子說：“隼，是禽鳥；弓矢，是射鳥的器具；射隼的是人。君子把器具藏在身上，等待時機(jī)而行動，哪有什么不利的？行動沉著而不急，所以出手而有所獲，是說具備了現(xiàn)成的器具然后行動。”

劉大鈞《周易傳文白話解》系辭下傳第五章下

子曰：“小人不恥不仁，不畏不義，不見利不勸，不威不懲，小懲而大誡，此小人之福也。①易曰：‘履校滅趾，無咎。’②此之謂也。善不積，不足成名；惡不積，不足以滅身。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，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。故惡積而不可揜，罪大而不可解。③《易》曰：‘何校滅耳，兇。’”④子曰：“危者，安其位者也；亡者，保其存者也；亂者，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，存而不忘亡，治而不忘亂，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。《易》曰：‘其亡其亡，系于苞桑。’”⑤子曰：“德薄而位尊，知小而謀大，力小而任重，鮮不及矣。⑥《易》曰：‘鼎折足，覆公餗，其形渥，兇。’⑦言不勝其任也。”子曰：“知幾其神乎？君子上交不諂，下交不瀆，其知幾乎。幾者，動之微，吉之先見者也，君子見幾而作，不俟終日。⑧《易》曰：‘介于石，不終日，貞吉。’⑨介如石焉，寧用終日，斷可識矣。君子知微知彰，知柔知剛，萬夫之望。”⑩子曰：“顏氏之子，其殆庶幾乎？有不善未嘗不知，知之未嘗復(fù)行也。⑾《易》曰：‘不遠(yuǎn)復(fù)，無祗悔，元吉。’⑿”“天地氤氳，萬物化醇，男女構(gòu)精，萬物化生。⒀《易》曰：‘三人行，則損一人；一人行，則得其友。’⒁言致一也。”子曰：“君子安其身而后動，易其心而后語，定其交而后求，君子修此三者，故全也。危以動，則民不與也。懼以語則民不應(yīng)也。無交而求，則民不與也。莫之與，則傷之者至矣。⒂《易》曰：‘莫益之，或擊之，立心勿恒，兇。’”⒃

系辭下傳第五章下注釋：

①恥：辱。畏：懼。勸：勉。威：刑威。誡：即戒。

②此引《噬嗑》初九爻辭。其意為：腳上施以刑具，看不見腳趾，無災(zāi)咎。校：古代木制刑具的通稱。滅：遮沒。

③弗：不。揜：一本作“掩”。訓(xùn)為掩蓋，也有訓(xùn)為逼迫。

④引《噬嗑》上九爻辭。其意為：（肩上）荷以刑具，掩沒了耳朵，這是兇兆。何：即荷。

⑤引《否》卦九五爻辭。其意為：將要滅亡！將要滅亡！因系于植桑而鞏固，苞：植。

⑥知：智，小：唐石經(jīng)“小”作“少”，《漢書》、《三國志》注引《易》同。任：負(fù)。鮮：少。及：達(dá)到。此指及于刑。吉之先見者也：《漢書·楚元王傳》引“吉”下有“兇”字。

⑦引《鼎》九四爻辭。其意為：鼎足折斷，將王公的八珍菜粥倒出來，沾儒了四周，這是兇兆。餗：是一種糝與筍做成的八珍菜粥。形渥：沾濡之貌。

⑧幾：微。諂：諛。瀆：瀆慢。吉之先見；據(jù)高亨考為“吉兇之先見。”俟：等待。

⑨引《豫》六二爻辭。其意為：堅貞如同磐石，不待終日，占問得吉。介：中正堅定。亦有釋為纖小者。于：如。

⑩斷：決斷。彰；顯明。望：瞻仰。

⑾顏氏之子：指孔子學(xué)生顏回。殆：將。庶：近。

⑿引《復(fù)》卦初九爻辭。其意為：離開不遠(yuǎn)就返回。無大后悔，開始得吉。祗：大。

⒀＄缊：又作“氤氳”，“壹＄”。三者音近而通假，＄，本義指麻線，缊，指綿絮。氤氳，指氣附著交感。壹＄，指吉兇在壺中不得泄。案文義當(dāng)以“氤氳”為是，其余皆假借。醇：本指不澆酒，此指凝厚。構(gòu)：亦有作“搆”、“覯”者。有會合。交通之義。

⒁引《損》卦六三爻辭。其義為：三人同行，一人損去；一人獨行，則可得其友人。

⒂易：平易。交：交遇。與：助。

⒃引《益》卦上九爻辭。其意為：得不到增益，或許要遭到攻擊。沒有恒心，必然有兇。

系辭下傳第五章下今譯：

孔子說：“小人不知道羞恥不明了仁義，不使他畏懼不會有義舉，不見到功利不能勸勉（他）作好事，不用刑威不能懲罰（制服），小的懲罰使他受到大的戒懼，（以致不犯大罪），這是小人的福氣。所以《周易》說：‘腳上刑具掩蓋了腳趾，無咎。’就是這個道理。善事不積累，不足以成名，惡事不積累，不足以毀滅自身。小人將小的善事視為無益而不去做，把小的惡事視為無傷害而不去掉，所以惡行積累到無法掩蓋，罪大惡極因而不可解脫。所以《周易》說：‘荷載刑具，掩滅了耳朵，兇。’”孔子說：“（傾覆的）危險，是（由于只想）安居其位所致；滅亡，是（由于只想）保全生存所致；禍亂，是由治世引發(fā)。所以君子居安而不忘危險，生存不忘滅亡，太平治世而不忘禍亂。只有這樣身體平安而國家可以保全。《周易》說：‘將要滅亡，將要滅亡，系于植桑而鞏固。’”孔子說：“德行淺薄而位處尊貴，才智低下而圖謀大事，力量微小而肩負(fù)重任，很少有不受懲罰的。《周易》說：‘鼎足折斷，把王公的八珍之粥倒出，沾濡了四周，兇。’這是說不能勝其任。”孔子說：“能知曉（事理的）幾微，大概是神吧？君子與上相交不諂媚，與下相交不瀆慢，這算是知曉幾微了。幾，是事物變動細(xì)微，吉的先現(xiàn)。君子見幾而行動，不待終日。《周易》說：‘堅如磐石，不待終日，占問得吉。’（已經(jīng)）堅貞如同磐石，（還）寧可用它終日，其決斷可以明識了！君子知幾微知彰著，知柔順知剛健，（因而）萬眾仰慕。”孔子說：“顏回這個人，大概快知曉幾了吧！有不善的事未嘗不知道，知道后未曾再犯。《周易》說：‘（離開）不遠(yuǎn)就返回，無大悔，始而吉。’”天地（二氣）附著交感，萬物化育凝固，男女構(gòu)精交合，萬物化育衍生。《周易》說：“‘三人同行，則損去一人，一人獨行，則得到友人。’說的是（合二而）歸致于一。”孔子說：“君子先安定下自身后才可以行動，平易其心之后才可以說話，（與人）確定交情之后才有所求。君子能修養(yǎng)到這三種德行，才能全面。（身）處危難而行動，則民眾不助，面臨恐懼才說話，則民眾不響應(yīng)。沒有交情而有所求，則民眾不會幫助，不幫助，則傷害的事就來了。《周易》說：‘得不到增益，或許會受到攻擊，立心而不恒，有兇。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