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下經(jīng)】第37卦-家人?風(fēng)火家人（離下巽上）－[元]胡震撰《周易衍義?卷九》

【原文】家人，利女貞。

【原文】彖曰：家人，女正位乎內(nèi)，男正位乎外，男女正，天地之大義也。家人有嚴(yán)君焉，父母之謂也。父父，子子，兄兄，弟弟，夫夫，婦婦，而家道正。正家，而天下定矣。

家人之道利在女貞，女貞則家道正矣。一家之內(nèi)有父子、有夫婦、有兄弟、有長(zhǎng)幼，宜無一之不正，而聖人獨(dú)專以女正為言，何也？曰：女之為女，奉承祭祀，此其本也；參配天地，此其義也。是為先祖之後，是為宗廟之主，是為人倫之始。不先有以正之，則名分不正而骨肉乖離，亂法斁倫而長(zhǎng)幼不綱。以一息媯而產(chǎn)三國(guó)之禍，以一夏姬而合數(shù)國(guó)之爭(zhēng)。商以牝雞之禍亡，周以褒姒之禍削。漢以此而有人彘之變，唐以此而有則天之變。古今亂亡之由，上下殄滅之原，未有不由于女之不正也。向使天下一皆犯牆茨、桑中之醜，一皆犯鶉奔、敝笱之刺，則人之類滅久矣；一皆昩汎彼柏舟之義，一皆失習(xí)習(xí)谷風(fēng)之正，則人之類滅久矣。曾謂一家之中女為人倫之本，可不先正乎？雖然，齊家之道固由女正，而所以正者又在於正身以為之本。向非在我正踐履之分以為之本，則欲內(nèi)之克正亦鮮矣。乾道成男，坤道成女，其係乎綱常、參乎化育者在是。君子知斯道之造端乎夫婦，致察乎天地，則戒謹(jǐn)恐懼，無時(shí)而敢忘，尚安有纎微之不正哉？

彖曰：家人，女正位乎內(nèi)，男正位乎外。男女正，天地之大義也。此以二五釋利女貞之義也。六二以隂居隂，則女正位乎內(nèi)。九五以陽居陽，則男正位乎外。男女之正，人倫之本也，合天地陽尊隂卑之義也。家人有嚴(yán)君焉，父母之謂也，亦以二五而推一家尊嚴(yán)之主也。家人之道，必有所尊嚴(yán)而君長(zhǎng)者，謂父母也。雖一家之小，無尊嚴(yán)則孝敬衰，無君長(zhǎng)則法度廢，有嚴(yán)君而後家道正。家者，國(guó)之則也。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婦婦而家道正，正家而天下定矣。治天下之道，即治家之道也。推而行之，家正則天下定矣。

趙氏曰：父義母嚴(yán)，母何以稱嚴(yán)？蓋母之不嚴(yán)，家之蠧也。瀆上下之分，蔽子弟之過，亂內(nèi)外之別，嫚帷薄之儀，父雖嚴(yán)，有不能盡察者。況家之子弟敗倫滅禮者，多因母之慈而庇其過以成之耳。今父母尊嚴(yán)，內(nèi)外齊肅，然後父尊子卑，兄友弟恭，夫制婦聽，各盡其道，而後家道正，正家而天下定矣。

童溪曰：父道主恩，過於恩則害於義，故為父母者，欲如嚴(yán)君之正一家，易所謂家人有嚴(yán)君焉是也。君臣主義，過於義則傷恩，故為君者，則如父母之子庶民，書所謂元后作民父母是也。

楊氏曰：自古破家亂國(guó)亂天下者，婦人也。克家御國(guó)一天下者，亦婦人也。幽王之褒姒，害治之婦人也。文王之太姒，興治之婦人也。此卦其變?yōu)榻庳裕湎笳w、互體，備六子之卦，家人之象，其占利女貞也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風(fēng)自火出，家人，君子以言有物，而行有恆。

巽風(fēng)在外，離火在內(nèi)，風(fēng)自火出，則外自內(nèi)出，所以為家人也。一家為外，一身為內(nèi)，身修齊家，所以原家人之本也。故言之無法，不足以為一家之法；行之無則，不足以為一家之則。言不過物，則言無非正，而善言足以正其家；行不越常，則行無非正，而善行足以正其家。

童溪曰：有形可指謂之物，言而有物，此誠(chéng)然之言也；不失其度謂之恒，行而有恒，此誠(chéng)然之行也。君子之言行，其著見乎外者，火之象也；得於觀感而無不化者，風(fēng)自火出之象也。風(fēng)取其化，火取其明，是由明而後能化也。文中子謂家人之道，明內(nèi)而齊外。火者，明也；風(fēng)者，齊也。以明而齊，則正家之道盡矣。

【原文】初九：閑有家，悔亡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閑有家，志未變也。

正家之道，當(dāng)防閑於其初。初九以剛明之才，能閑其家者也，故悔亡。古之人所以男女之別截然而甚嚴(yán)，內(nèi)外之間肅然而有限，若過於禁防者，以閑家之道當(dāng)如是也。考之禮經(jīng)，男女授受不親，防其始也；嫂叔不通問，防其始也。七年男女不同席，姑姊妺嫁而反，兄弟不與同席而坐。內(nèi)言不出於閫，外言不入於閫。湢浴，一室也，亦不共；椸架，微用也，亦不共，皆所以防其始也。不然，蟻穴不窒，終于潰萬丈之隄；桃蟲不戒，終于頹千仞之木。始之不謹(jǐn)，末流之弊，能無敝笱之醜乎？此閑有家則悔亡也。

象曰：志未變也。志未變而預(yù)防之，所以無悔也。

或曰：家人，以恩合者也。若以閑言，則彼此不相信，而有待於禁防，骨肉之恩，得無薄耶？曰：情之一者，家人也；分之殊者，亦家人也。其情一，則恩意歡然而無間；其分殊，則倫理確然而不易。情之一，必嚴(yán)其分之殊；分之殊，乃所以為情之一也。夫茍以情而制理，以恩而奪義，則其弊至於蕩然而無法，混然而無等。倫理之虧，恩意亦從而虧矣。是以齊家之始，不憂悔吝之不免，而憂防範(fàn)之不至。

楊氏曰：子訓(xùn)始稺，婦訓(xùn)始至，皆及其志意純一而未變也。舜之刑于二女，文王之刑于寡妻也。魯桓公、唐高宗反是。

【原文】六二：無攸遂，在中饋，貞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六二之吉，順以巽也。

六二以柔居中，巽順應(yīng)五，婦之道也。遂，專成也。婦人無所專成，唯在主中饋而已。貞吉者，居中得正，固守巽順之道，所以吉也。夫女子有三從之道，在女從父，在婦從夫，在母從子，失所從之道，而自遂其所為，非坤柔之道也。婦之從夫，猶臣之從君，子之從父，無專制之義，無剛亢之法，足不下於堂奧，視不出於牆屏，舍是則失婦道之正矣。婦道以必敬必戒、母違夫子為正，以無非無儀、唯酒食是議為正。詩曰：參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參差荇菜，左右芼之。其所職者如此。于以盛之，維筐及筥。于以湘之，維錡及釡。其所供者如此。被之僮僮，夙夜在公。被之祁祁，薄言旋歸。其所以不失職者如此。此外復(fù)何為哉？象曰：順以巽也。隂柔中正，而柔順卑巽，吉道也。

楊氏曰：居下卦之中，用至柔之才，克家之婦也。然婦人不當(dāng)預(yù)外事，此理之當(dāng)然，故聖人深切告戒之，恐其專權(quán)擅命如呂后，制政房闥如則天，則不可。昔者文王之太姒，其所執(zhí)掌者，采荇菜以供祭祀，求賢匹以為內(nèi)助，蠶桑之事、澣濯之功而已，其他非所敢與也。如此則內(nèi)外不亂，而天下化矣。自非順而巽，則曷臻此？

黃石公曰：女謁公行者亂，不守婦道，而干預(yù)外政，致私謁公行，亂國(guó)之道也。

【原文】九三：家人嗃嗃，悔厲吉，婦子嘻嘻，終吝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家人嗃嗃，未失也；婦子嘻嘻，失家節(jié)也。

嗃嗃，嚴(yán)急之意。嘻嘻，笑樂無節(jié)也。九三以剛居剛而不中，故有嗃嗃之象。比乎二、四兩柔之間，又有嘻嘻之象。治家之道，易以情勝義。茍剛而不中，雖過于嚴(yán)，而有悔厲。然而家道齊整，人心知畏，猶為家之吉，而未失道也。若笑樂無節(jié)，而情愛暱比之私勝，則敗度縱禮，失節(jié)亂倫，家道所由以壞也，豈不終可吝乎？

朱子曰：禮本天下之至嚴(yán)，行之各得其分，則至和。治家之道，嚴(yán)則傷恩，寛則傷義，俱不得為中也。然聖人則謂：與其寛也，寧嚴(yán)。

象曰：未失也。又曰：失家節(jié)也。謂嗃嗃雖悔厲，而其失猶小，終可以得吉也。嘻嘻而失節(jié)，則其失己大，終不可以免咎也。

【原文】六四：富家，大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富家大吉，順在位也。

陽主義，隂主利。六四以隂居隂，介二剛之間，以柔得剛，以虛受實(shí)，能富其家者也。柔順得正，亦能長(zhǎng)保其富。夫人之致富，有以君子而致富者，有以小人而致富者。人之守富，有以君子而守富者，有以小人而守富者。重而稼穡，謹(jǐn)而蠶桑，甘而辛勤，正而謀畫，此君子之致富也。節(jié)而用度，禁而奢侈，菲而飲食，卑而宮室，此君子之守富也。冒貨而無厭，貪利而無恥，見得而不知義，往利而不知恥，此小人之致富也。鄙吝而一毫不拔，厚積而一物不恤，殖貨財(cái)以自便，廢禮文而褊隘，此小人之守富也。四為隂德而主利，居上體而位高，然當(dāng)位巽順，其致富也，不貪濁，不刻剝，不為背理傷道，所以吉也。

象曰：順在位也。是四以柔巽至正而致富守富，非若小人之致富守富也。嗚呼！周公之富，富也；季氏之富，亦富也。然周公之富，不傷其德；季氏之富，譏其聚斂。何哉？蓋周公以道而富，季氏以貪而富；周公以勤勞王家而富，季氏以竊弄國(guó)柄而富。其富雖同，而所以致富者，有天理人欲之分耳。若夫石崇之金谷，董卓之金窟，不義而致富者，不特?zé)o吉也，而禍即隨之，至於滅宗絶祀，視六四之富家大吉何如哉？

楊氏曰：善富家者，不寶珠玉，而以父慈子孝為珠玉；不豐粟帛，而以夫義婦聽為粟帛。故六四之富而吉，吉而大。

聖人釋之曰：六四之富，非以利而富也。父子、夫婦、兄弟各順其位，而不相踰越，是謂富也。易之富家，即記之家肥也。

【原文】九五：王假有家，勿恤，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王假有家，交相愛也。

假，至也。男正位乎外，九五剛健中正，與六二中正相應(yīng)，能盡有家之道，此所以不待憂恤而自吉也。夫論規(guī)矩者，必盡方員之至，然後不憂其失度；論律呂者，必極諧和之至，然後不憂其失節(jié)。天下之生久矣，其不孝而不祗厥父事者，不足道也；不慈而不能字厥子者，不足道也；不友不恭而不念天顯者，不足道也。間有知孝矣，而或入于陷父之憂；知慈矣，而或入于敗子之譏；能敬兄友弟矣，而又如隱公之能立遜弟之節(jié)，而不免終身篡弒之禍；宋宣能推讓賢之義，而不能免異日干戈之慘。則人倫之詣，其至不亦難乎？蓋人倫之道，不詣其理，不足以為至。循其名而不知其所以名，則局於人情之淺近，懵於義理之精微，皆不足以為至者也。至若之其所親愛而辟焉，之其所賤惡而辟焉，之其所哀矜而辟焉，之其所傲惰而辟焉，皆不中不正，而非盡家道之至也。五之剛健中正，能盡有家之道者，必其正倫理，篤恩義，使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婦婦歸於大中之道，皆守乎禮法之至，造于有親、有則、有序之至焉。

象曰：交相愛也。夫愛其內(nèi)助，婦愛其刑家，盡交愛之道，所以無憂而有吉也。以六言之，剛?cè)岣鞯闷湔哉澜幌嘤H愛，此九五所以得為一家之主也。天子以四海為家，得萬國(guó)之懽心，交相愛悅，無有憂恤也。

程氏曰：五恭已于外，二正家于內(nèi)，內(nèi)外同德，可謂至矣。又王者治天下，當(dāng)以恭已正家為本。

【原文】上九：有孚，威如，終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威如之吉，反身之謂也。

上九以陽剛居卦之終，家道大成，人信之矣，故曰有孚。然不以人信而或弛，律身益嚴(yán)，故曰威如。身愈修則家愈齊，保家之道也，故曰終吉。

象曰：反身之謂也。誠(chéng)信嚴(yán)敬，皆為反身自治之事，身修則家可齊矣。

程氏曰：中有孚信，則能長(zhǎng)久，而衆(zhòng)人自化為善，故治家以有孚為本。長(zhǎng)失尊嚴(yán)，幼亡恭順，而家不亂者，未之有也。故必有嚴(yán)威，則能終吉。保家之終吉，在有孚、威如二者而已。

楊氏曰：上九以過剛之威而嚴(yán)其家，未至也。以嚴(yán)家之檢而誠(chéng)其身，斯至矣。此其所以成家人之終，而享正家之吉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