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清]查慎行撰《周易玩辭集解?卷五》【下經(jīng)】第31卦-咸卦：澤山咸卦（艮下兌上）

周易玩辭集解卷五

翰林院編修查慎行撰

下經(jīng)

《程傳》曰：天地，萬物之本；夫婦，人倫之始。所以上經(jīng)首乾、坤，下經(jīng)首咸，繼以恒也。

胡雲(yún)峯曰：上經(jīng)首乾、坤，天地定位也；下經(jīng)首咸，山澤通氣也。位欲其分，故乾、坤分為二卦；氣欲其合，故山、澤合為一卦。

愚按：六子正配前後序卦相連，艮、兌為少，震、巽為長，隂陽或偏在上，或偏在下，惟坎、離得乾、坤之中氣，所以先坎、離而繼之以咸、恒，仍終之以既濟(jì)、未濟(jì)。一部易經(jīng)，始終只是八卦而已。

【原文】咸，亨，利貞，取女吉。【取，去聲。】

先儒謂夫婦一小天地，故咸為取女之卦。說文：咸，皆也。彖傳以感釋咸義，惟皆感乃為咸也。卦體艮下兌上，六爻皆得應(yīng)感之正，故曰亨利貞。用以取女，自無不吉。禮云：男下女，女從男。夫婦之義，由此始也。三月廟見，然後執(zhí)婦功。方取之時(shí)，尚未成婦，故不稱婦而稱女。至恒卦長男長女，爻辭直言婦人夫子矣。

【原文】彖曰：咸，感也。柔上而剛下，二氣感應(yīng)以相與，止而說，男下女，是以亨，利貞，取女吉也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，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觀其所感，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
【說，音義與悅同。】

咸彼此相感之義，有感而無應(yīng)，不可謂咸。相感必以心，故咸加心而為感，感中便含應(yīng)字意。剛?cè)嵋再|(zhì)言，感應(yīng)以氣言。舊注剛?cè)崞綄?duì)，愚竊謂宜以剛感柔應(yīng)為義。上卦本乾六，自三往居上而為兌，故曰柔上。下卦本坤九，自上來居下而為艮，故曰剛下。二氣者，山也，澤也。全卦內(nèi)外無不應(yīng)，故總而言之曰二氣感應(yīng)。坤以三與上，乾以上與三，故曰相與。止而說，卦德也。男下女，卦體也。艮止則男之感也專，兌說則女之應(yīng)也順，所以亨，所以利貞，所以取女吉。天地之感物以氣，乾道成男，坤道成女，萬物之化生，天地交感之應(yīng)也。聖人之感人以心，和者無乖戾，平者無偏頗，天下之和平，即聖人感人之應(yīng)也。寂然不動(dòng)者性，感而遂通者情。凡感之為道，不能感非其類。觀其所感者，由感通之情引而伸之，可以盡天地萬物之情也。

愚按家人彖傳曰：男女正，天地之大義也。故聖人于卦爻，往往取象馬上經(jīng)。乾、坤之後，繼以屯、蒙。屯有婚媾之文，而以女子貞為美。蒙有納婦之吉，而以見金夫?yàn)閮础Ｓ谛⌒髣t咎其反目，于泰則許其歸妹，于大過則厪老婦士夫之醜，于咸、恒則少男少女必感應(yīng)以正，長男長女必從一而終。又以家人正內(nèi)外，以睽合異同，以漸定女歸之期，以姤致女壯之戒，無非立其制而嚴(yán)其防。蓋剛?cè)釢?jì)則隂陽和，天道人道悉備于易道中矣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山上有澤，咸，君子以虛受人。

程明道曰：天地間只冇一箇感應(yīng)而已。

愚按：彖傳言感言應(yīng)，大象則言受。自我感人則人應(yīng)，我受人之感則我應(yīng)。人爻取自我感，人象取我受人感為義。人知咸之為感，不知其妙在能受。山以虛，故能受澤；心以虛，故能受人。虛者，人所得于天之本體，中無私主，無主故虛。茍以私意實(shí)之，則先入者為主，感應(yīng)之機(jī)窒矣。聶雙江云：夫子于咸卦提出虛寂二字，以立感應(yīng)之本，而以至神贊之。蓋本卦之止而悅，以發(fā)其藴，二氏得之而絶念，吾儒得之以通感。

愚按：君子之虛，只是全得此心本體，任事物之來，而我未嘗有將迎之念，是之謂以虛受，非致虛守寂之謂也。陸象山有云：與有意見人說話最難入，以其不虛也，可移作注腳。吾學(xué)與二氏毫釐千里之辨在此。

【原文】初六：咸其拇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咸其拇，志在外也。

【子夏傳作。】

《本義》拇，足大指。咸以人身取象，感于最下。咸，拇之象，欲進(jìn)而未能，故不言吉兇。愚竊謂初在下，足不動(dòng)，拇豈能行？因與四應(yīng)，四當(dāng)心位，故象申之曰志在外。外者，外卦也。志在外卦，心雖感而跡未應(yīng)，緣是止體，但以拇之道為感而已。莊子所謂神行官止者歟？一說初在止體之下，宜靜不宜動(dòng)。今一念初起，即逐乎外，跟腳不定，如拇欲動(dòng)之象。不言兇咎者，聖人不欲以一念之始概其生平也。

胡庭芳曰：文王于兩體，重在三上二爻，以男女之正，取昏姻之象。周公于六爻，又自人身取象，以四當(dāng)心位，為感之主，絶無彖辭之意。卦爻不同如此。

愚按：夫子于彖傳、大象，極言感應(yīng)之理，與爻辭又不同。

【原文】六二：咸其腓，兇，居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雖兇居吉，順不害也。

說文：腓，脛腨。

《本義》：足肚也。欲行則先自動(dòng)，二當(dāng)其處，躁妄而不能固守者也。

愚按：六二柔順中正，爻何以言兇？既兇矣，何復(fù)云居吉？小象加一雖字，其義瞭然。謂動(dòng)雖兇而居則吉，居則雖兇而不害，以其順也。兇與害相尋，居與順相因，能止其所，則身安而腓不動(dòng)，可以易兇為吉矣。柔順乃六二之本體，故以此利導(dǎo)之。

胡雲(yún)峯曰：咸與艮皆取身為象，咸六二即艮六二，艮其腓不言吉兇，咸其腓則曰兇者，躁動(dòng)故也。居吉即艮其腓之謂，在咸下體則兇，如艮本體則吉。

【原文】九三：咸其股，執(zhí)其隨，往吝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咸其股，亦不處也，志在隨人，所執(zhí)下也。

《本義》股，隨足而動(dòng)，不能自專者也。執(zhí)者，主當(dāng)持守之意。下二爻皆欲動(dòng)，三不能自守而隨之，故取其象。愚竊謂九三以剛居剛，本非詭隨之性，因下與二比，見二之咸其腓，以為道在隨人，從風(fēng)而靡，與世俯仰，執(zhí)其隨而不變，殊不知往則致吝也。內(nèi)卦艮體，艮卦以三為主爻，故于二言腓，即言隨二，隨三而止也。咸卦于二言腓，于三言隨三，隨二而動(dòng)也。小象亦不處，正承二而言，處字即二爻居字之義。二在三之下，而取法乎下，志主于隨二而不為先，自謂處矣，而不知亦不處也。處與隨相反，股雖止而志則隨，豈能自守乎？內(nèi)三爻艮體，皆不宜動(dòng)，而三之志在隨人，流于汚下，曰亦不處，曰所執(zhí)下，惜之也，亦鄙之也。

【原文】九四：貞吉，悔亡，憧憧往來，朋從爾思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貞吉悔亡，未感害也；憧憧往來，未光大也。

胡雲(yún)峯曰：爻言貞吉悔亡者，凡四卦，皆先占後象。巽九五，咸、大壯、未濟(jì)皆九四，九居四，本非貞而有悔，故戒以必正則吉，而悔可亡也。愚竊謂貞悔皆從感上說，貞則吉而悔亡，感不以正，則有悔可知。咸以四為主爻，凡五爻之所感者，皆四為之。四者，心位也，在上下之間，有往來之象。此心忽而在拇，忽而在腓與股，忽而在脢與輔頰舌，憧憧往來，形容一片忙廹之狀。人之一身，自拇至舌，皆聽命于心，故曰朋從爾思。不言心言思者，病其心失官，而以思為主也。四才剛位柔，又入悅體，故其象如此。象曰：未感害。非謂無感則無害，謂不貞而感則有害，貞則無害。其為感也，未光大者，言其憧憧往來，但從感人上做工夫，逐物之學(xué)也。心體豈能光明正大？

【原文】九五：咸其脢，無悔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咸其脢，志末也。

【脢亦作脄。據(jù)經(jīng)傳考之，凡有兩解。內(nèi)則：擣珍取牛羊麋鹿麕之肉必脄。鄭康成注：脄與脢同，脊側(cè)月。子夏易傳：在脊曰脢。馬融云：脢，背也。許氏說文亦同。

潘子醇曰：咸其脢，謂不見也。《程傳》：脢與心相背，背其私心。

《本義》：脢，背月，在心上而相背，不能感物。以上俱作背解。

王輔嗣古注云：脢在心之上，口之下。陸德明釋文：脢，今謂之三思臺(tái)，動(dòng)而廹飲食，以咽有他思，則噎與頰舌最為近比。脢不能言，假口頰以宣之，則脢似在咽?間，非背也。

王伯厚曰：艮言止，可取諸背；咸言感，所取皆動(dòng)物。由拇而腓而股而心而?之脢，口之輔頰舌，自下而上，皆運(yùn)用之物。五獨(dú)取背，似非倫類。凡人將行未行，則拇自振搖；將言未言，則?中宛轉(zhuǎn)。拇者，動(dòng)腓股之漸；脢者，鼔頰舌之先。又一解也。

黃氏日：抄以為當(dāng)以諸家與古注相參而義備，今依後說。按：五與上比，已發(fā)于心而未形于言，慎其所感，則不至于滕口說五之所以無悔也。《本義》云：志末，謂不能感物。愚竊謂五亦非無感者，大過本末弱，末字指上六，正與此同。謂五與上志相感，其義較明。

【原文】上六：咸其輔頰舌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咸其輔頰舌，滕口說也。

《本義》輔、頰、舌，皆所以言者，而在身之上。上六感人以言，而無其實(shí)，故象如此。

愚按：輔在口中，其骨彊，或謂之牙車。頰，腮也。舌動(dòng)則輔應(yīng)而頰隨之，三者相須為用。上居說終，兌之口也。爻辭不云口，而云輔、頰、舌，其惡佞也深，故取類也徧。多言之人，招尤取憎，不問可知，故不言吉兇。夫以言感人，其感已淺。然如蘇、張輩，全無實(shí)心，專以口舌為事，指陳利害，亦能傾動(dòng)一時(shí)，所謂滕口說者也。說文：滕，張口逞辭貌。

張?jiān)苍唬?/strong>人之相感，無過言行二端。下卦拇、腓、股，行之象也，以靜為善；上卦脢、輔、頰、舌，言之象也，以寡為吉。四居中心，以虛而靈，故不言心。心虛則拇、腓等節(jié)節(jié)皆靈，心不虛則拇、腓等節(jié)節(jié)皆妄。若徒在形骸上周旋，自頂至踵，無一而可，周公取象立言之旨也。愚竊按：爻之吉兇，皆係于止與不止。其就人身取象，各因其位之當(dāng)不當(dāng)，不必論應(yīng)不應(yīng)。蓋拇與心，腓與脢，股與輔，皆不相應(yīng)者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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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四庫書目】：第47冊(cè)?經(jīng)部第四十一?易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