卦辭之虎尾主九四言，爻辭之虎尾主九五言。以兌說視乾剛，則乾為虎；自乾之三爻視之，惟五以剛居剛，則謂五為虎亦可。凡卦辭，以爻為主，則爻辭亦與卦同，如屯之利建侯是也。卦辭以上下體言，則爻辭與卦多不同。如卦辭履虎尾不咥人而六三咥人是也。合六爻言之，初上履之始終也。初言往，上言旋，一進(jìn)一反，而履之象見矣。中四爻以剛履柔者吉，以柔履剛者兇，以剛履剛者厲，陽(yáng)爻居陰位，謙也。此一卦皆以陽(yáng)處陰為善。

履虎尾，不咥人，亨。

此卦兌下乾上，八卦惟兌為至弱，惟乾為至健，以至弱而躡於至健之後，有危道焉，故名為履。卦辭言人之所履，雖有危機(jī)，而貴有善於處危之道也。

文王繫履彖辭曰：凡人處世，當(dāng)是非利害之衝，皆危機(jī)之所伏。如猛虎在前，而人躡其後，為履虎尾之象。夫虎尾而履之，未有不咥人者，亦甚危矣。然兌以和說為義，則溫厚和平，自有以戢強(qiáng)暴之心，而免傷害之及，猶履虎尾而不咥人也。以此求進(jìn)，則從容而得遂，其所欲為，亦何往而不亨通哉。

按：乾體剛健，非專為暴者，而象之以虎，所以極言兌之和說，處至危而無咎也。行於強(qiáng)暴則強(qiáng)暴服，行於患難則患難弭。然君子於此，豈徒務(wù)柔媚以取容乎。亦盡其道之當(dāng)然而已矣。

《彖》曰：履，柔履剛也。說而應(yīng)乎乾，是以履虎尾，不咥人亨。剛中正，履帝位而不疚，光明也。

此《彖傳》，是釋履彖辭以明處履之道也。不疚，謂德稱其位。

孔子釋履彖辭曰：卦之名為履者，蓋以卦之二體言之。兌為柔，而乾為剛。卦體以兌之至柔，而履乾之至剛。履非所履，動(dòng)有危機(jī)，故名之為履也。夫人之履危，鮮不見傷，乃履危而不傷者，蓋卦德說以應(yīng)乾，則踐履從容，恭順而不失其正，所履之善如此，將得遂其進(jìn)，而行無所阻，雖危而不至於危也。故卦辭繫曰：「履虎尾，不咥人，亨。」夫亨固以其德矣，而其所以得亨者，卦體五剛中正而履帝位，剛則有神謀雄斷之資，而中正則能善用其剛而不過，是德稱其位也。德與位稱，則無忝帝位，而其心寧至於有疚乎！夫既有其德，而復(fù)有其位，以理勢(shì)度之，其功業(yè)著於四方，有極光輝發(fā)越之盛者矣。有君若此，而臣以和說應(yīng)之，此其所以得亨也。

按：聖人釋彖既畢，又指九五之德，以推廣其義，誠(chéng)見履帝位者，不剛不足以制天下，不中不正則剛而過於亢，過於察，一往不顧其所安，雖天下臣民欲和說以應(yīng)之，而在我未能免媿悔之萌，則在人亦難冺危疑之跡矣。高而能下，貴而益謙，動(dòng)容周旋，無不中禮，斯為可法可則，而無惡無斁於天下也乎。

《象》曰：上天下澤，履，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。

此《象傳》，是言君子法履之事，以治天下也。

孔子釋履象曰：卦象上天下澤，天在上而澤居下，定分不易，履之象也。君子以民心所欲無涯，其志因以不定，皆由於上下之分不辨耳。故觀履之象，以辨別之。因其定分，制為典禮，使尊卑隆殺，截然不紊。如天居於上而不嫌於高，澤居於下而不嫌於卑。上下之分，秩然不可踰越，則民志由此而定矣。夫上下之分明，然後民志有定。然則辨分定志，豈非帝王馭世之大權(quán)乎。若使等威無辨，上下無章，如賈誼所言，富民牆屋被文繡之美，倡優(yōu)下賤為貴者之飾，則奢侈不已，僭亂易生。民志不定，天下紛然。欲以圖治難矣。故曰：禮者所以總一海內(nèi)而整齊萬民也。

初九，素履，往無咎。

《象》曰：素履之往，獨(dú)行願(yuàn)也。

此一爻是言初仕者當(dāng)率其素，而不可有所變易也。

周公繫履初爻曰：初九以陽(yáng)在下，而居履初，是賢人在下位而當(dāng)方進(jìn)之始，不為物遷，而但循其素履，如是而往，則不至變其初心，何咎之有。

孔子釋初象曰：初之素履而往，是率其素履而不變?nèi)渲荆_然有不可得而移者。其守不可易，其志實(shí)不可變耳。是獨(dú)行一己之願(yuàn)，而不願(yuàn)乎其外也，此豈功名爵祿之所能動(dòng)者乎。

按：素履而往，是安於貧賤之素，而進(jìn)足以有為者。若欲貴之心與行道之心交戰(zhàn)不決，安能無失其守耶。

九二，履道坦坦，幽人貞吉。

《象》曰：幽人貞吉，中不自亂也。

此一爻是言士人所履之貞，而得潔身之道也。坦坦，幽獨(dú)守貞之象。

周公繫履二爻曰：九二剛中在下，有自守之操。且無應(yīng)於上，則上無汲引之人，蓋不得志而獨(dú)行其道者也。乃居易自得，此心坦坦然，真所謂幽人也。則得潔身之貞，樂道之吉矣。

孔子釋二象曰：幽人守貞而吉者，以二秉剛中之德，則有確然自守之操。富貴利達(dá)，不得而亂其心也，豈矯情拒物者哉。大抵坦與險(xiǎn)不生於世，而生於中之靜躁。設(shè)以聲色貨利動(dòng)其心，爵祿名譽(yù)紛其志，則此中先亂，見道必不明，信道必不篤，即有坦者，亦變而為險(xiǎn)矣。古之君子，雖遇造次顛沛，而神明晏然，不為搖惑，豈非中有素定者在乎。

六三，眇能視，跛能履。履虎尾，咥人兇。武人為于大君。

《象》曰：眇能視，不足以有明也。跛能履，不足以與行也。咥人之兇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武人為于大君，志剛也。

此一爻是為所履本無才德，恃剛暴而致傷者戒也。武人為于大君，謂剛武之人，得志而肆暴之象。

周公繫履三爻曰：六三不中不正，柔而志剛，是才德俱不足者，乃好為自用，不肯下人。本無見事之明，如眇不能視，強(qiáng)自以為能視；本無任事之才，猶跛不能履，強(qiáng)自以為能履。以此作事，動(dòng)與禍隨，猶虎在前而履其尾，必至咥人而兇也。如剛武之人，本無能為，而乃為大君。以不仁而在高位，則得志肆暴，是播其惡于眾也，豈能久乎。

孔子釋三象曰：眇自謂能視，其視能幾何哉？實(shí)不足以有明也；跛自謂能履，其履能幾何哉？實(shí)不足以與行也。咥人兇者，由其居位不當(dāng)，本無和說之德，則履乾必致於傷害矣。武人為于大君者，武人無剛中正之德，故為大君，則肆其暴。蓋柔而志剛也。六三自用自專，與說而應(yīng)乎乾者相反，此其所以見傷耳。

按：三為說體，卦與爻一也。卦合而言之，惟見其說以應(yīng)乾；爻別而觀之，則祗見其失於中正，以柔志剛而說體喪矣。爻與卦相反若是，所謂「六爻發(fā)揮，旁通情也」。能得此意，則凡卦爻相反者，不惟不相悖，而且互相發(fā)明，即此爻可以類推矣。

九四，履虎尾，愬愬，終吉。

《象》曰：愬愬終吉，志行也。

此一爻是言近剛強(qiáng)之君者，必克盡敬慎，斯有得君之慶也。愬愬，戒懼也。

周公繫履四爻曰：九四亦以不中不正履九五之剛，其初本未有吉者，幸其以剛居柔，則因危知懼，敬慎恪恭，不敢自懈，終得以安其位而行其道，為能愬愬戒懼，而得終吉，雖履危機(jī)，而可以無害矣。

孔子釋四象曰：人臣事君，惟敬謹(jǐn)斯能感格。所謂愬愬終吉者，以四心存敬畏，則競(jìng)業(yè)之慮周，而危疑之意去，君得而志可行也。

按：九四近至尊而處多懼之地，能以陽(yáng)居陰，則剛強(qiáng)而以謹(jǐn)畏行之，所以處危懼而終獲其志。文王之小心翼翼，周公之赤舄幾幾，誠(chéng)千古人臣事君之極則歟。

九五，夬履，貞厲。

《象》曰：夬履貞厲，位正當(dāng)也。

此一爻是為人君過恃其才者示戒也。夬履者，夬決其履，謂凡事必行，無所疑礙之意。

周公繫履五爻曰：九五剛中正，則有能為之才。履帝位，則有可為之勢(shì)。夫挾可為之才，與可為之勢(shì)，而下又以說應(yīng)之，則更得以遂其欲為之志，是遇事即行，無復(fù)持重卻顧之意，為夬決其履之象。縱使事皆得正，然過於自用，亦有危道，況未必盡出於正乎。

孔子釋五象曰：所謂夬履貞厲者，以九五之德，則剛中正；以位則履帝位。位正且當(dāng)，則必恃其夬之才與夬之權(quán)。凡所措施，以為惟吾所欲為而莫之能阻。然才常傷於所恃，而危多出於所安。所以雖正，而亦危也。

按：古之帝王，明足以照，剛足以決，勢(shì)足以專。然而未常不凜凜於自用則小之戒，乃其所以為聖也。是故外寜則思內(nèi)憂，陽(yáng)盛則思陰剝。御臣下則恐以愎諫自用而詘忠謀，待小民則恐以恣意妄行而啟眾怨。如此則久安長(zhǎng)治，而無危厲之咎矣。若夫優(yōu)柔不斷者，又當(dāng)以英果濟(jì)之。此《洪範(fàn)》「高明柔克，沈潛剛克」之說，不可執(zhí)一而論也。

上九，視履考祥，其旋元吉。

《象》曰：元吉在上，大有慶也。

此一爻是言君子能盡人事，而獲天道之佑也。考，稽考也。祥，福之兆也，其旋，周旋無虧之意。

周公繫履上爻曰：人事多方，其吉兇之應(yīng)，有久有近。上九居履之終，則所履之事已終，其祥兆當(dāng)有可考。果所履者，事皆盡善，周旋無虧，則得大吉矣。

孔子釋上象曰：人情靡不有初鮮克有終，故有一事吉，而餘未必吉者。有吉之?dāng)?shù)多，或吉之?dāng)?shù)少者，元吉所最難也。若元吉而得之在上，則自始至終，無少欠缺。非常之福，自天佑之，不亦大有慶乎。蓋人身之善否，實(shí)與天命相流通。故一事不脩，即致天行之沴；一時(shí)不謹(jǐn)，即干上帝之和。昔之聖王，雖履極盛之時(shí)，必競(jìng)競(jìng)自考，圖難於易，為大於細(xì)，慎終如其始，以迓天休之滋至，而不敢少自怠荒焉。是以萬福來同，而慶及於天下後世也哉。